程翔我教百合花

小孩会得白癫疯吗 http://baidianfeng.39.net/bdfby/yqyy/

我年参加工作,那时高中课本就有《百合花》,我教过后就深深喜欢上了这篇小说,还写过一篇《〈百合花〉与莱芜战役》的小文,发表在《莱芜日报》上。几十年后的今天,统编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上册又重新收入《百合花》,我自然有一种故友久别重逢的亲切感。

如今再教,感觉《百合花》写得实在是好。几十年前,自己尚幼稚,没有真正读懂,只觉得好,但理解不透,教学自然不会到位。我体会到,教语文,单靠学识渊博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有丰富的人生阅历。以前也读过很多教学参考资料,却不能彻底解决问题;有些资料看了也化解不开。几十年过去了,如今我不用看很多资料,单是读上一篇,感觉就懂了,而且心领神会,有滋有味。看来,丰富的人生阅历就是最好的参考资料。

记得刚参加工作时,我把这篇小说的主题教成了“军民鱼水情深”。如今我对它的理解则大不相同。这篇小说是写人情、人性。今天的高中生,与几十年前的高中生没有本质区别;他们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接受着同样的教育。这群学生的年龄是固定的,教师永远面对15—18岁的学生群体。他们受小学、初中教学的影响,他们受生活环境的影响,在理解经典上不可能有大的超越。还有,《百合花》的内容远远超越了中学生的生活和情感经验,学生不可能完全理解作者的深刻用意,更何况这篇小说外显的内容只是冰山一角,那水下深藏不露的宝物,除了个别学生能苦心孤诣外,绝大多数学生实在难见真相。而教师是变化的,年龄在变化,心智在变化,对人情世故的体悟也在变化。曹雪芹说过:“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就需要启发、引导、点拨。教师的作用,是在教材和学生之间搭建桥梁。而这搭建桥梁的技巧就是教学艺术。

我从小说文体入手,没有在所谓“青春主题”上花费精力。文体是教学设计的切入点;抓住了文体,就牵住了牛鼻子。什么是小说?过去,我们习惯用“人物、情节、环境”三要素来概括小说的特点。这是很表面化的做法。小说的本质特点是虚构以及散文化语言;人物是虚构的,情节是虚构的。大凡优秀小说,其核心任务是塑造人物,塑造人物的核心目的是表现人性;至于表现什么样的人性,则与作家的创作意图密切相关。

《百合花》集中写了几个人物?“我”、通讯员和新媳妇三个。哪一个是核心人物?学生有的说通讯员,有的说新媳妇,没有说“我”的。“我”既然不是核心人物,那在小说中起什么作用呢?学生说,第一人称叙述视角,推动故事情节发展,起穿针引线的作用,是重要人物。这个认识是对的。通讯员和新媳妇呢?都是核心人物,核心人物不一定只有一个。

教师问:作者是如何塑造通讯员这个人物形象的?此问目的在于引导学生认真读书,梳理相关内容。学生说通过一系列的描写:外貌描写、动作描写、神态描写、细节描写、侧面描写、语言描写,等等。学生找到后,要深入理解。我问学生:“哪段描写打动了你?”这很能考查学生欣赏小说的能力。

一个学生说,这个通讯员与“我”在一起腼腆羞涩,但他临走时掏出两个馒头,朝“我”扬了扬。他还是挺关心人的;表面上不善言谈,内心火一般热忱,挺感人的。另一个学生说,他被通讯员“扑”在手榴弹上的行为感动了。这是借助侧面描写来表现他的勇敢。我说,很多文艺作品中都有表现战士勇敢杀敌、奋不顾身的描写,这似乎很正常,怎么你就感动了呢?前面也写了几个重伤员,你并没有感动,为什么这里就感动了呢?学生不能回答。我引导说,这个通讯员“扑”的行为,说明他很勇敢,可他在女性面前呢?学生忽然明白了:这里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个见到女性就脸红、腼腆、忸怩、羞涩的通讯员,原来在战场上是如此勇敢无畏!这才是被感动的原因。也就是说,通讯员的完整形象是剥笋一样慢慢形成的。至此,学生恍然大悟。学生自己被感动,但不一定能说清楚原因。这是他们对小说笔法认识不够的表现。另外,通讯员的形象是通过“我”态度的变化逐步显现出来的。“我”对通讯员的态度,最初“生气”,然后发生“兴趣”,接着“亲热”起来;当看到他“傻乎乎”的样子时,竟然“爱上了”他。这个变化多大呀!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一个“傻乎乎”的人,有什么可爱的呢?这是本篇小说很难理解的地方。通讯员的“傻”,说明了他的单纯、质朴,没有“心机”,似一盆清水。所以,概括通讯员的形象,一定要准,那就是“质朴、纯真、憨厚”。人生在世,你是愿意和心灵透亮的人交往呢,还是愿意和心机深重的人交往呢?答案是明确的。作者茹志鹃写作本篇小说时,在生活中遇到了沉重打击,让她更加想念战争年代,那时虽然艰苦,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单纯的、美好的。这一点,学生很难体会。这就是写人性。这里的“爱”,不是男女之间谈恋爱的爱,而是同志之间纯正的友爱。这大概是处在青春期的高中生难以理解的一种感情。

我喜欢《百合花》,更重要的原因是新媳妇这个形象塑造得好。作者对她也进行了各种描写,其中最精彩的是语言和神态描写。新媳妇喜欢笑,“好像忍了一肚子的笑料没笑完”。请看这一段:

那位新媳妇也来了,她还是那样,笑眯眯地抿着嘴,偶然从眼角上看我一眼,但她时不时地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后来她到底问我说:?“那位同志弟到哪里去了?”我告诉她同志弟不是这里的,他现在到前沿去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刚才借被子,他可受我的气了!”说完又抿了嘴笑着。

作者写得活灵活现,如在眼前。教师可以让学生练习朗读。这种朗读叫作“表演式朗读”,即像演员一样来表演着读。比如读“刚才借被子,他可受我的气了”这一句时,前后都应加上笑声“嘻嘻”,这就把新媳妇的神态表现出来了。学生很难理解到这个程度,因为新媳妇逗通讯员玩的那一段,是新媳妇的“杰作”,她为自己的“杰作”而笑。

“他可受我的气了”这一句太令人遐想了。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场景呢?教师借助“场景还原”的方法,启发学生再现新媳妇和通讯员的对话。找两个学生,一个扮演通讯员,一个扮演新媳妇,来一次对话。估计学生会搞笑,对不到点子上。这就要点拨。本篇小说有多处“暗示”:

1.乡干部的出场。(说明工作繁忙,村里人手不够,便让包扎所的人自己去借被子。同时暗示新媳妇的丈夫也上前线去了。)

2.通讯员“大姐、大嫂”地喊。“我”看到新媳妇“头上已硬挠挠地挽了髻,便大嫂长大嫂短地向她道歉,说刚才这个同志来,说话不好别见怪”。(说明通讯员傻乎乎地乱喊,不知怎样恰当地称呼新媳妇。傻乎乎的小伙子引起了新媳妇的好感,便想逗一逗他。)

3.通讯员说“老百姓死封建”。(很可能是新媳妇说了“女人盖的被子不能给陌生男人用”,“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来逗通讯员。)

4.新媳妇称通讯员是“同志弟”。(“同志弟”的称呼多亲切!新媳妇喜欢逗这位“同志弟”,而且两人年龄大小也表现出来了。)

5.“我刚才也是说的这几句话,她就是不借,你看怪吧!……”(“我”是这样说的:“共产党的部队打仗是为了老百姓。”把这话移植还原成通讯员与新媳妇的对话,就很有戏了。在新媳妇看来,我哪里用得着你来讲这些大道理呀。这位同志弟呀,你只是个通讯员,你打过仗吗?你会打枪吗?遇到敌人扔手榴弹你怎么办?这些逗他玩的话很让同志弟“受气”。)

这些“暗示”体现作者对情节的精心安排,绝不是闲笔。什么是情节?中国古代有“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之说。英国小说家福斯特在谈到情节和故事的区别时说:“国王死了,王后也死了”——这叫故事;而“国王死了,王后由于伤心过度不久也死了”——这叫情节。(福斯特《小说面面观》)也就是说,情节一定显示内在的逻辑关系。说它内在,因为它有隐藏性、暗示性。对于短篇小说的教学,找出这些“暗示”相对容易;教学时,教师要引导学生自己把它找出来。如此,学生才有收获,就懂得小说阅读的规律了。这就是培养学生语文学科核心素养。

如果在教师的启发、点拨下,学生能够还原出对话的场景,那将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教师要引导学生细心寻找,发现一点就说一点,由点成线,由线成片。学生会感到很有意思,寻找的劲头会越来越足。当虚拟还原的场景形成后,这隐藏在水下的内容就浮出了水面:

新媳妇刚刚结婚,还沉浸在幸福之中。她是一个很开朗、俏皮的女性。她的丈夫不在家,很可能也是一位战士,此时就在前线打仗;或者如乡干部一样忙着支前工作。新媳妇看到通讯员,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也就没有什么隔阂,更没有提防——这就是战争年代的人际关系,大家为了一个共同目标,团结友爱,非常单纯。通讯员见到新媳妇,不知称呼什么好,先是称“大姐”,接着又称“大嫂”,加上他见到女性就害羞的性格,让新媳妇觉得他很可爱,于是就想逗逗他。这种逗人玩的心理,中学生很难理解。这是民俗民风,也是美好人情、人性的表现。人与人之间,如果能够开开玩笑,逗逗乐子,那就说明彼此融洽,有好感,心不设防。新媳妇年龄比通讯员大,可是这位通讯员却傻乎乎地向新媳妇讲起“共产党的部队打仗是为了老百姓”这样的大道理,让新媳妇觉得通讯员很好玩。在新媳妇看来,我家也是一个革命家庭,丈夫参军,这些“大道理”用得着你“同志弟”来给我讲吗?自己刚结婚三天,丈夫就上前线了,我深明大义,这些“大道理”我比你“同志弟”懂。但新媳妇并没蔑视通讯员,傻乎乎的通讯员让她喜欢。在这样的心理驱使下,两个人之间进行了一场颇有趣的“对话”。想一想吧,这样的虚拟场景多么有意思呀!

再往下发展,新媳妇有了变化。她看到通讯员被抬下来,短促地“啊”了一声,听完担架员的叙述,她又短促地“啊”了一声。这两次“啊”有什么不同?学生应该能回答上来:前者是感到意外而惊讶的呼声,后者是敬佩和悲痛的呼声。其实,新媳妇始终悬着一颗心:丈夫的安危。现在,通讯员受重伤,她就当作自己的亲人来对待了,羞涩全无,“庄严而虔诚”地给他拭着身子,一针一线地缝着肩上的破洞,似乎是在弥补当时未能及时缝补的缺憾。当卫生员为难地说“被子……是借老百姓的”的时候,她气汹汹地嚷了半句:“是我的——”,接着就流下了眼泪。“气汹汹地嚷”和“流泪”是悲痛到极点的表现,或许还有一点自责在里面:会不会她与通讯员“对话”时说的“你打过仗吗?你会打枪吗?遇到敌人扔手榴弹你怎么办”那些话刺激了他?读到这里,新媳妇的形象才完整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她是一个既开朗、俏皮又深明大义的女性。新媳妇的前后变化形成了鲜明对比,使这个文学形象熠熠生辉。

读者不禁要问:作者为什么要虚构一个新媳妇呢?虚构一个支前模范老大娘行不行?《沙家浜》中不就有个沙奶奶吗?不行,那与之相对应的就不能是通讯员了,也就不能有逗着玩的内容了。创作意图决定创作内容,作者不是简单地表现军民鱼水情深,而是借战争背景来表现美好的人情、人性。在这一点上,《百合花》与《荷花淀》风格类似,即茅盾评价的“清新、俊逸”。茹志鹃在《我写〈百合花〉的经过》一文中写道:“《百合花》里的人物、事件,都不是真人真事,也不是依据真人真事来加工的。”她又写道:“年初,那时虽在反右,不过文学上的许多条条框框,还正在制作和诞生中,可能有一些已经降临人间,不过还没有套到我的头上,还没有成为紧箍咒……”后来,作者的其他作品与这篇就有了明显不同。一篇作品不能发自作家心灵深处,还有什么生命力呢?这篇《百合花》则表现出了长久的生命力,历久弥新。

《百合花》写于反右派斗争年代,作者的丈夫王啸平受到了严重冲击,给茹志鹃带来了异常的痛苦,也带来了深深的思考。她在《我写〈百合花〉的经过》中写道:“我写《百合花》的时候,正是反右派斗争处于紧锣密鼓之际,社会上如此,我家庭也如此。啸平处于岌岌可危之时,我无法救他,只有每天晚上,待孩子睡后,不无悲凉地思念起战时的生活和那时的同志关系。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出现了战争时接触到的种种人。战争使人不能有长谈的机会,但是战争确能使人深交。有时仅几十分钟,几分钟,甚至只来得及瞥一眼,便一闪而过,然而人与人之间,就在这个一刹那里,便能够肝胆相照,生死与共。”这一段话是理解《百合花》创作背景的关键。作者通过“没有爱情的爱情牧歌”,表达了对真诚的人际关系的向往,歌颂了美好的人情、人性。

显然,这样的小说在当时很另类。作者投稿,接连被拒,还得到了这样的评价:“感情阴暗,不能发表。”这是可以想象的。即便在今天,一部分读者也还习惯地往“军民鱼水情”上靠,看不到人性的光辉。庸俗政治学容易遮掩读者眺望文学的眼睛。

课上完了。学生说:“这篇小说真好!”我笑了。

——《语文学习》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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