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宝石雷子诗歌存录2

１、

无限混沌与蒙昧。我将走向哪里？

我们？那都是过去。时间没有回旋之门

我已砍伐了自己，如同一棵倒下的树

如今只剩一截枯树桩。用来盛装岁月

多余的灰烬。在深冬之夜

北风吹落奢侈的白雪；露出一双

黑布鞋。似乎从来没有移动过

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胸腔里

咳着；叹气；无可奈何──

他想抚摸一下过去的疤痕。

疤痕不见了。连恍恍惚惚的疼痛都不见了

──一切都荡然无存。

还有什么能给我们抚慰？爱？回忆？风景？

黑暗那虚无之手攫走了一切。疼痛和

回忆都不真实。空间；硕大而迷惘的

空间。──狮子疲软的腹腔

鹰和兔逐鹿于郊原

猎场上春风揶揄一块马蹄。不是老了

是热血泯灭。再也看不见荷叶上玉露的青春

──时代于我多么陌生又遥远！

２、

不是我。我们从来不曾到过这里

多余的墙，一扇门未关也未开

迎讶着那些惊异的目光；草莓之唇

深深迷醉于自身。清澈的理念之树

无花之果；翻身跃过一道又一道枝柯

看见流水之镜，白云之翼……

回头；走廊连着走廊

哪个房间都不通向。文字堆垒的海市蜃景

反复之卷。每一次开始都倦怠而新鲜

内心的渴意在丛林间茂密生长

植物缱绻的触须犹如鹦鹉的巧舌

熨贴的痒。──道路哪里都不指向

聚敛的漩涡，回复到更隐秘的深处

小小的蜂翅上携带着阳光和花朵的芬芳

是谁是什么制造了我们一生的暗影？

童年。草地。星星。亲切的事物全不见了

空荡荡的大平原，累死马匹

温柔的夕阳并不能抚慰古原的寂寞与荒凉

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影子重复着影子

亦步亦趋。每一个人都那么孤单。在看似

熙熙攘攘的路上，形影相吊

──没有我们的时代无始无终。

３、

二月是悲伤的月份。那么多人为他们的节日

而庆祝。我没有节日。没有庆典。

每一天都是惟一的一天。是今天；过去

没有明天。不可能的未来

早已刻进黄昏昏暗的眉眼。在低垂的枝

梢上采摘桃子的人，我看不见他们的面孔

犹如他们看不见我们的面孔一样

风吹响古旧斑驳的窗棂；大海就在

一豆灯火中远逝。留下起伏的丘陵和

沙滩。岩石藏起死鱼的脊骨

死亡在瞬间如此巨大而璀璨；纤毫毕现

我来到你们中间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看清那唇上的渴与火

流水已经枯竭。源头杳不可测

啊！黄鹤！黄鹤──

王者的衣冢已成尘灰。她们还在旧事里

低眉浅笑，燕语莺声──

在泥土中复活。在字里行间走出走进

胭脂的香。墨水的暗。掉在里面

挥不尽的唐诗；落不尽的宋词

湿漉漉的，看不清哪一个是正在徘徊的自己

──胜者王侯败者也王侯。

２００４.３.９

、祭奠──

１、

就在这血的彷徨壁垒间，他依然

呼吸，吐纳──

水、火、面包，奶油滴在麦穗上

低下头；看见秋天在指缝间成熟

果子不为什么就红了。谁是你的新娘？

我在无数的夜晚杀死无数的昆虫，

它们将在破晓时分杀死我。

每一个时刻都是不朽的。不朽的纪念

天空辽阔，一个硕大无朋的屋宇，

它收容了我们所有的孤独、苦闷和眼泪。

太阳，你黑色的光芒照耀了什么？

血，在空虚的墙壁上静静燃烧

──凝成火焰的模样。

不是冷；是焦渴，与焦灼。

时代给了我多么荒芜的疼痛，

你永远都体味不出。

黄色的麦穗，祭奠的无辜白色羔羊

永远没有眼泪。在秋天的打麦场上

忙碌的人们是幸福的。坐在麦草上

编织草结的孩子是幸福的。

──泪花是幸福的。

２、

今夜，大海上星光密布；

紫色飞鱼在星光间编织星宇那透明的

经纬。祈祷着；永恒的爱与灾难

同时降临。美，永远停留在星光的那一边

你永远停留在世界的那一端。

我还能说些什么？春天带露的花瓣，

浅浅的草色；已被你咬在低低的唇间。

盛夏的阴影，蝉鸣，薄如绢纱的羽翅，

在喧嚣中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伸出手；虚空──什么都触摸不到。

山体那疼痛的乳房在金秋淌出血红的

汁液。寂寞的树林间雪粒已在沙沙地

落。冷寂的岩石上流水凝成薄冰

我还怎么能够说出爱。说出怀念

与幸福。浓雾在海面上升起来；

今夜，我的孤独美若天使

在密布的星光与飞鱼间不停扇动翅膀

梦见蝴蝶；梦见涅槃的神；佛陀；

梦见旋转的楼梯；梦见你在单人床上

翻来转去。山体间铺满鲜花，

美丽的羚羊在虚空中奔跑。你在微笑──

３、

罂粟。黑色罂粟；裹住坚忍的白光

我为你一次次描画黛青的娥眉。

紫地里的丁香又开了；神徘徊徜徉其中

我多想再次看看你。看看那道不可逾越的

深渊。黑暗的脸。我多想亲吻你，

也被死亡所亲吻。今夜，所有的星光都

熄灭；你的寓所空空。所有的房间

都空空。没有一道悬梯可以让我抵达你

星辰的高度。思念的广度。平原，一马平川

我低下头；看见秋天在指缝间成熟

酒在坛子里，满满溢出──

太阳，你黑色的光芒都照耀了什么？

旷世的阴影，宛如旷世的废墟，

阴凉阴凉的。荒芜的春花和夏草，

荒芜的白露，在神走过的小路上，我

也走着。孤单；不可抗拒，

我将看着你的眼睛衰老。美神也在衰老

除了一遍遍端起杯子啜饮苦茶，

在古老的夏日正午，我还能做些什么？

就在这血的彷徨壁垒间，呼吸，吐纳──

没有的祭坛上，火在虚无的白光中静静燃烧：

２００４.４.１２－１３

、隐喻的河床

１、

一大片黑暗的背景上躺倒雪花未化的

尸骨。旋风；旋风里的魂，停在窗外

看了我一眼就走了。我想喊它，张开口

又突然停住。泪水就落下来……

其实，这样没有什么不好。遁世的烟一般

轻飘飘上升。升到我望不见的高度

檐下的风铃细碎地响着。你知道，

我还会这样一直坐下去；等你再来──

雪地上伏着乌鸦的碎羽。它们偶尔

也会飞起来，落在我的书案上

什么都不说；爱就是永恒的沉默

是无约的等待。等到我满头长发变得灰白

才能重返那黑暗之室。只有一张床，

我们并排躺下，手握着手，睁着无眠的眼睛

望着那雪白雪白的天花板……

一个孩子骑着风车在雾的河床上奔跑

他张开手臂；却怎么也飞不到天堂

你的眼睛就是我的天堂。

你为什么合上它们？把我关在地狱之室

──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活着。

２、

──坐下来。我还是要把你的挂像扶正

眼睛始终盯着别处。我调整过

无数的角度，还是未能让你看见我

我要关闭自身。一个人离群索居

静静聆听夜晚风吹檐瓦的声音

听雨点落地的声音。看风透过窗缝拂动

起伏的窗帘。隔着窗帘看你──

你在这样的夜晚都做些什么？或者

什么都不做。只在那里静静吸烟？

我看不见你。因为我们的目光已永远无法对视

在充满隐喻的河床上各自飘浮。

生存无力揭开的真理，死亡把它们一一

揭示。我要重新调整生活的坐姿；但不改变

朝向你的方向──圣土净地。仰头；承接

无辜滴落的雨水。低头；是疲惫

夜有多深啊，风就有多紧──

你在笑什么？笑那些盲目的无谓的小悲哀？

我要扎上星星的蓝腰带；

抵达更深的大海。更冷。更暗。

──我早已厌倦了这些什么都不照耀的光。

３、

在夜雾笼罩的河床上，燃起篝火

烤玉米；烤鱼片；烧毛豆；他们大口喝酒

吞掉溢出的啤酒花。少年弹着吉它……

夜晚安宁、热烈而美好。

星空罩下一层忧郁的光辉；照着少女的脸

看见薄雾的河面上，影子飘然而去

一只夜鸟偶尔啼转──恍觉梦中光阴似箭

而白昼伟岸。野地上开着魂一样的紫罗兰

无谓的光芒照着大路上那些奔走的虚弱的脸

我在太阳升起时蒙头大睡。

瞌睡虫隐身于每一道充满暗疾的光线

墙上到处都是坑凹不平的斑点

少年在暗室里吞食摇头丸；故作老成地

吸烟；满脸都是未雨的沧桑──

感觉疯狂得还不够。

爬上圆柱的顶端；在芨芨可危的风中大叫

自坠下来……活着；幸福的一代

找不到幸福的嘴唇。上一代的苦辛

他们再也体味不出。苦难的创业史终结

──我爱这个遍布轻浮与颓废的世界。

４、

光芒一寸一寸降落。在异乡凋败的路上奔走

哭泣。我流放了自己；像被流放荒蛮之地

的古人，寻找着他们未竟的故乡

每一步都是巨大的孤寂。

自戕者的血，溅满桃花。我吸饮桃花

看着桃花上的脸渐变苍白……

最后从白纸上掉落下来。每一面镜子都

跌得粉碎。我爱听这粉碎的声音

不忍拂去上面静静的沉积千年的灰尘

爱你们的痛苦。真实得有如这夜──辽阔无边

孤独的鸭子，飞翔的鸭子，不落向水面

落向深深的草滩。你知道，我是最笨的

那只鸭子；永远游在流水的末端

流水的末端，从容而行程更缓慢长远

你们离我已越来越远了。我不急；

我要烤熟烤好自己，然后端上你们最后的

餐桌。请慢慢品尝一只烤得焦黄的鸭子

的味道。在虚妄的领地上，谁是最后的领主？

孤独的鸭子，快乐的鸭子，言不由衷的鸭子。天黑了，

──我爱你们孤独的痛苦。

２００４.４.１４－１５

、移动的河床

１、

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它把所有的声音

都藏进自己体内。挣扎；放弃挣扎

流淌；放弃流淌。激情；放弃激情

只剩下墓地上静静开合的宁静。

──背对着飘落，看不见菊花的脸

一挂老时钟，被时光遗忘了，在寂寥中

偶尔想起自己，走走；又停停……

看见死鱼，鱼鳞斑斑，挂在屋檐下

看见枯枝上的枯叶蝶，紧紧搂住疼痛的树干

风吹，也不走。看见白沙中埋没的象牙，

你一再掉落的发……

看见那个想自杀的人；犹豫着，在河床上

慢慢躺下。看见你深陷的眼睛，

泊着最后一洼清凉的泉水。

看见天空。土地。山脉。河流。

──看见永恒的孤寂。

荒芜不是我们最终的生活。我要在沙滩上

开垦出一片绿地；遍植红艳艳的玫瑰

在黄昏时分献给您。

──还有吻。和流淌不尽的热泪。

２、

苦菊憩息在杯底。晨雾缭绕在山腰

光芒的豹子在山顶，渴饮枫丹白露

在高蹈的虚空，他摇醒满天沉睡的风铃

然后自己在浓雾背后昏昏睡去。

赤裸的孩子在麦田中醒来，揉揉惺忪的睡眼

爬到光芒的高处，与光嬉戏──

吹响自己的鸽哨；在水中浮游，

摆积木。河岸越来越远了

他已在水中搭起高楼。又不停地爬楼梯

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出出进进。

看见彩色的水果，盛在盘子里，被虫蛀出

一个个优美的孔洞。他也想变成一条甜蜜的

虫子，钻进水果的中心。于是他越来越小，

最后在那些小小的孔洞中钻出缩进无比快乐

我不爱你。我爱上了虚无──

爱那些小小的未知的神秘和恐怖。

爱那些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一丝儿生的气息

爱那些旋转的楼梯，谜一样惹你爬来爬去

我爱上了黑暗。

──也同时迷恋起你神秘的死亡。

３、

最终要从幻想回到现实。从虚空回到地面

从遥远回到眼前。从你回到我……

我一直试图攥住那缕儿虚渺的青烟，

它像极你。光线从窗前退去；我重又感觉到

冷。感觉到寂寞孤单。紫花地丁、马齿苋

从田野一直铺到门前；我已很久没出门了

脚下长出湿滑的苔藓。镜子里遍布霉斑

古老的岁月重复着，一天，一年……

风在一旁紧催慢赶。我已经老了；

模糊的视线，再也看不清记忆中的童年

火炉旁的晚餐，迟迟没有开宴──

一个人为什么要活得这样老？活得像蚊子一样

孤孤单单。坐在夜晚的

椅子上，没有了睡眠……

趁着年轻杀死自己是应该的。死是一件幸福的事

那些幸福的芽锥一夜间统统冒出地面

之前相隔了很长的一段寂寥时间

我要重新回到过去。在光阴的隧道中

回到最初蒙昧的时代。居住在野外，

──整天呆在树上。什么都不做。

４、

我甚至不爱自己。梦在移动的河床上漂浮

驾着自己的飞船；把我遗留在岸上

身体死亡一样孤单。看见光的雕塑

一片暗影；不停变幻。一片紫花地毯

从我手中滑翔到天边，上面是我尚未编织完

的图案。而星形的文字，在大海中舞蹈

在大海中埋葬，再也不被我所触摸──

尘土在风中不停地落。我厌倦了每一种生

活。你知道，我还要在这样的厌倦中

呆很久；直到自己成为厌倦本身。

一幅木版画挂在床头，上面遍布干裂的河床

千沟万壑；就像我的尸衣。

我看它看得太久了；不觉中已变成它。

我要藏起它；重新换上一幅光线柔媚的丛林油画

于是我就会成为丛林。把隐秘的河流

引到脚下，每天洗濯乌青的长发

还有采蘑菇的小天使，她会给我带上漂亮的野花

她会想念我。想念河床上的丛林。想念

那些树叶。她甚至会继续我的梦

──驾着飞船驶向圆满的月亮……

２００４.４.１５

、水光天色

浩渺。无垠。让人想起那些无声的哭泣

苍灰。银灰。是那些萧萧掉落水面的金粉

是你额上的金星。一闪一闪着神秘的妩媚

五岁的幼童，那是最可爱的年龄

你故意让自己在大海上走失

喝了一口海水，你知道眼泪为什么是咸的

你想要更多的爱、吻和拥抱

在海水中我们得到了稀有的满足

红红的苹果；绿绿的葡萄。桔子、面包

和奶牛。你坐在黑色的椅子上

紧抿嘴角。一边是带翅的天使；一边是死亡

的骷髅。面孔上没有悲伤，全部悲伤

都凝结在指尖上。蓝色是火苗

在发梢上燃烧。蝴蝶在燃烧

在黑色椅子上化为一堆灰烬的黯淡

你披着黑纱的手臂隐约赤裸而透明

草莓鲜红；像一枚遗世孤立的嘴唇

等着你牙齿的亲吻。咬开，里面光芒四射

六月，繁密的叶子给大地披上阴影

你是阴影里的那个人

豆蔻年华，披着洁白的婚纱

却没有爱人。我们的爱人生来就是士兵、元帅

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跪卧马槽

而水光天色，不过是一派空茫……

晨雾笼罩；大地清凉。那个赤足穿越田野

的女子，怀抱大束的菊花

露水梨花；泪痕犹挂

一朵插在东篱；她希望你放马南山

一朵插在西堂；她希望你晨耕夜读

剩下的都挂在屋檐下吧；她等你回家

放弃凯旋的荣耀

就是放弃争夺与拼杀。

他感觉仅仅爱着一个女人还远远不够

他爱天下所有的女人

野心让他成王。也成寇

他所有的妃子都艳若桃花，冷若梅花

他用最好的美酒和弓箭把她们供奉

而他的王后是一朵洁白出尘的梨花

永远呆在寂寞的乡下。她贫血

而他嗜血。如性。

石柱。冷漠的图腾。在大河夜夜涛声里

老去。而蝴蝶排成秘密的方阵

在城堡上空不可解读。一把巨大的铜钥匙

打不开任何一座宫殿与墓室的门

只有风曲行无阻，捆住并解困所有古老的

症结。草丛里，蛇体柔媚无骨

红红的信子交织在一起

拥吻，充满无尽的贪婪和欲求。

守护着旷世的珠宝；也守护着明确的死亡

第十三颗夜明珠，最大的夜明珠

镶在不幸的王冠上，最后被猴王玩具似的

歪戴在头上。王国已成尘土

只剩荒冢留在不为人知的密林里

而在夜夜林涛中，嗜血的刀弓依然在空空的壁上

发出共鸣。取下妄想的头颅，饮血；饮天光

水色。饮尽风情万种──

轩园中的芍药花又开了。那些叫芍药的女子

夜夜宴饮，不醉无归。只叹人生苦短

而梨花在水边寂寞着，年年开开落落

看不透的青春；也看不透岁月的风痕

她低低哭泣，为生，不为死

她渴望着和大地一同归于阒寂

不爱却让她无老。最后她像五岁那年一样

把自己沉入大海，沉入星空。得到永恒的拥抱

而水色天光，不过是

一派空茫……

２００４.６.６

、午后

什么样的火，在体内焚烧？

长夏里的焦渴，唇上小小的一朵蓝色火苗

蜻蜓在午后的乱云下低飞

那个矮胖的女人穿着鲜艳的彩裙

不是蝴蝶，是蛾子；停在我的窗外

投下肥硕的阴影。那个人一直在空荡荡的

阴暗室内走来走去，闷闷的脚步声

仿佛雷阵雨的前奏：

葡萄。芒果。草莓。时间浸满彩色的蜜汁

浓厚得看不见流淌。她轻轻打开琴盖

开始沉重地弹奏命运。荒原；废墟；

残阳斜照；血红的光在死寂的赭黄大地

上，在断墙上，在沙棘草上奔淌

啊，没有什么比时间压在空旷的额头上

更沉重。自我窒息——

青春就像一抹儿多愁的梦境：

梦见大海。天蓝色的大海；忽然被乌云

遮盖。梦见死去的人；回来；不说话。

梦见一匹枣红马；转过山弯，就

不见了。梦见爱人站在三月的樱花树下，

一脸的忧郁；他不看我

梦见宝剑在匣中低鸣；梦见琴和弓；

梦见一座大山在眼前崩塌；梦见别人的

生活。梦见自己掉进恶臭的茅坑：

原来是那么多欲望的黑暗嘴巴。一口唾沫

淹死跑不掉的蚂蚁；那么多的蚂蚁在头盖骨里

钻来钻去。女人尖尖的笑声在风中

传播，她们的话语听不清

她轻轻掸落烟灰，继续盘腿长坐

午后开着碎粉花的毛槐树无精打采

蝴蝶无精打采；蜜蜂无精打采

只有飞来飞去的蜻蜓在污浊的水面上：

播下种子。萨克斯管里回家的曲调

低郁缠绵；回——家，一条漫长的旅途

两只毛毛虫紧紧绞在叶片的背后。风是粘粘的

慵懒着什么都不诉说。那个最终从情人回到

爱人的人，那个最终从月光回到嘴唇的人

生活变得简简单单。只剩下柴米油盐

有人崩溃了：——

有人得救了：——

寻找简单生存的秘诀。什么都不爱；

什么都爱。时代的风还是那么新鲜而平淡

他敲打碗盆；她敲击琴键

生活是一场宏大的合奏曲。独奏

只能在内心深处悄悄开始与完成

而午后漫长，有足够的时间用来幻想、

拥抱……拼贴未来

在深夜她独自醒着。蓝色的火苗在指尖焚烧：

.7.27

、午后的长调

风摇晃老玉米的长叶子。八月的葡萄

泛着紫色的微醉光芒；它的舞步

一串玲珑的玛瑙之音，穿透空茫

谁？谁在另一个世界里低语

它的爱情被我知道。而我生活在岩石里

那些岩石之眼，岩石之腹，岩石

之骨，发出空洞的和鸣

在漫长而寂寞的午后，一只小地鼠

眨动黑亮的眼珠，与我的疲倦相对视

我生活在岩石里。那些紫色的飞鱼

在空中撞击出危险的弧度。那些昆虫

伏在高高的叶片上，低低的草丛中

对我讲述上个世纪遥远的恋情。玫瑰，

玫瑰一朵都未凋谢，因为一朵都未来得及

盛开。那微弱的血披在八月的外衣上

天空，天空一片愁人的紫光：

空空的杯盏，远离了那些陶醉的唇

日月同辉。高山上的积雪堆满云絮

此刻，所有的触摸都变得冰凉

你的声音夹杂着隔世的恍惚味道

被我品尝。卓娅和舒拉的故事

茶花女。小仲马。巴黎的敲钟人

在哪儿找到那个独眼善良的人？那个心理

失衡的人？那个过度自恋过度迷失的人？

风凉嗖嗖地刮过脊背，那薄薄的刀锋

不刮伤肌肉，只刮伤骨头

你是藏进骨头里的那个人。低头饮血

把血当作早衰的茶点。最后嚼食自己

薄薄的没有血色的唇。

河流，河流在这里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

转弯。日子，每一个日子都那么红润而光鲜

在丛林，无人的街道，荒芜的一直是

我们无声的脚步。生活记录下昨日，

却抹去明天。和今天。

午后三点。乌云堆积在檐下

汽笛划破空空的街道。那个在云顶

挥舞帽子的人；那个喷水的人

那个疯子；那个圣徒；那个乞丐；

噢，我生活在岩石里。在岩石内部

翻找昆虫和羽翼。晕眩；晕眩；

晕眩一直是我的母亲。患了失忆症，

把每一只胖胖的昆虫当作她的女儿

过度的疲劳。还有趴在骨缝里的风湿

她点着火，烤自己。

日子是一串红红的日历，每一天

都是尚未结束的假期。我口渴；吸烟；

又口渴；做白日梦。

而菊花泡在苦丁里，在雷雨来临之前

花心变绿。白菊花，绿菊花，

我是最苦的那朵菊花。

黑暗堆砌在墙角，发着幽蓝幽蓝的光

什么都不照耀。我忘记了过去

也不记得有将来。

永恒是一只伸向岩石内部的手。

它一点点掏出霉变的心和肺

它掏出被苦淹渍的五脏六腑

让它们被风吹干。每一个部件都有着

海水一样咸涩的味道。历史就是这些

被淹渍又风干的零部件。它让你

迎风流泪。让你酸痛；在酸痛中

一点点耗干自己，成为不再风化的岩石

我生活在岩石的内部。寂寞拍打着

岩石的躯体。而低低的乌云压在眼鬓

让我沉重的从来不是生存，而是有关

生存的记忆。没有的血的呼吸与亡失

玲珑的葡萄的处女，身怀六甲的玉米

扎根在岩石中的树，透明的水

与沙。与壁画。灰烬藏起火的种子

黑暗藏起又一个沙地与丘陵中的黎明……

.8.16

、风吹偏了的事物

时间、风、梦魇，和死亡一同倒在

我的眠床上。大地的眠床

在秋风中奔驰，旋转

撕扯树木、岩石、和流水

还有更微渺的人及其影子

时间在正午变暗；果实从内部

开始腐烂。那些无形的小脚

正坠入深渊。星星，所有的星星

都在脚底；流水，流水从眼睫上

流过，漫漶，模糊了天宇和众神的

面庞；最后，也模糊掉了自己

无休止的风，把植物和花朵吹向

南方。黑色的小蚂蚁在土路上匆忙着

搬运最后的粮食。河堤倾斜

一场天葬之后，炭黑的大地

一片空旷。时间消泯于无

只有风的音乐，粗犷而苍凉

奏响渐浓的离愁。古就是今，

生就是死。相聚意味着别离，

成熟意味着腐烂。永恒，

在时间之外；一只奔跑的梅花鹿

停在翠绿的梅花上，回头：

时间，停顿的时间在恍惚的时光中

拈花微笑。那一刻，浮尘静止

流水静止；匆忙的道路也停止了行进

一匹枣红马，抬起的马蹄

再也没有落下。而风向南吹，

河流弯曲着继续向北；太阳向西

道路指向东方。圆圆的一轮

是黑白相生的太极。神农在山上

品尝百草；赫拉克利特

在同一条河上渡过不同的河流

而我们，在向无垠的时间和空间

靠近，却永不能抵达那终极：

死亡，是鲜艳的。

停留在果实内部的甜与暗

咸腥的溃疡。一千只手从果实的内部

伸出来，一千只火焰

啊，我们就是自己的果实

上帝的果实；我们就是自己的火焰

撒旦的火焰。在诱惑与被诱惑中

完成自己，完成有限的时间

风向南吹，风为什么向南吹？

南方有台风和暴雨，有滔滔的洪水

深渊。高原就耸立在深渊之上

在妄想的旅程中，我——

最终抵达，又偏离了，你——

.8.19

、秋风、秋水、秋歌

一、

我所等待的那一刻迟迟不至

无尽的虚空从体内扩延到体外

是那么臃肿；肥硕，令人憎恶

时间就是那层起的风；还有捉摸不定

的云。是蹦来蹦去的跳蚤

身体也不能抚慰的。神啊，

你在吗？那低垂的悲悯

最后只能回到自身。所有的果子

都熟了；然后在堆积中一枚枚腐烂

你嗅觉的手指没有触摸到吗？

那浓稠一圈圈地淡薄……

——你闭目；我就老了。

从庄园到废墟，从废墟到空无

只是闭眼睁眼之间的事；

从繁华到萧索，从激情到平静

只是睁眼闭眼之间的事。

噢，亲爱的人，我不是不想爱

只是过早丧失了去爱的能力

像一张涂满色彩的纸

光阴把它一点点淡化，淡化；

却再也回不到原始的状态

漫患，流失，它在自身中消耗了

自身。什么都没有剩下

只有雾态的蛇从这里那里冒出来

二、

风在高高的叶子上拍击出喧哗的水声

高空中的大河东奔西突，找不到

出路。太阳正一点点的黯淡下去

那冷媚的星眼犹如英雄额上的宝石

光荣、梦想、战斗，都成了一场神话

我掰开时间的手指，却找不到你

拈弓搭箭的身姿。毁灭，还毁灭得不够

不够彻底。精灵在舞蹈

一切都是虚拟的画面

我也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人

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姊妹。

没有家园。也没有祖国。

别仇视我，我什么都打不碎

除了打碎自身，成为那石头的碎片

这一页如此沉重，我怎样努力

都翻不过去。亲爱的，你要爱我

爱我的忧郁，爱我的眼泪，爱我的

想入非非。爱我的彻底粉碎

我还要逃避什么呢？时代，镜子，

玫瑰，匕首，勋章，噢，

这光荣的一切，我都带在身上

带着我的退却，回到那原始的空无

这里，那里，荒草凄凄

只有无数的蛇包围着我吃掉那长生不死的果

三、

落日它如此辉煌而耀眼

一种眩目的悲凉，落入幽暗的

山谷。墨的深渊从空洞的眼睛里

升起，同时升起无数的星斗

多么遥远啊，亲爱的人，亲爱的事物

你离我越近感觉越是遥远

你抚摸我的身体如同抚摸远古的冰冷的

石雕；你拥抱我的身体

也不能和我融为一体。而当你远去

你正一步步走向我的内心；当你消逝了

你就驻扎在我的心底。

死亡是爱的重逢。相隔了无数的光阴和

世纪，我们却从未如此的亲近

你是一座荒芜的花园，只在我的身体内

繁茂生长。而我犹如废墟下的泥土

只在你的传奇里萌芽孕育

豆寇，蓑衣草，老迈的岁月凭空招摇

风静了，水止了，我还不能停止思考

为什么——

“人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而不思考，上帝就暗笑。

是了，是了，从虚无回到虚无

我抓了一把，只有杂草

那些蛇的影子咬了我一下

我不觉得疼。只觉出长生的恐怖……

.9.15

、形而上与形而下的火焰

一、

现在，我离火焰很远

一个人静静地呆在山中

琢磨着那些古代隐士们的生活和

心理。棚屋、石板路、古松

破败的小桥，下面已没有潺潺的流水

二、

黄昏了，火在灶塘中噼剥燃烧

红色的火，黄色的火，蓝色的火，黑色

的火，在燃烧。室内昏暗，窗外还很

明亮；一缕缕的灰烟擦过我的窗前

在淡蓝的空中，一腔滚动的忧愁河水

一团团阵雨前急走的乌云

——雨点终究没有落下来

三

现在，我离火焰很远

但我仍就感觉某种潜在的危险

一个人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就能

灼烫你，在温火中慢慢烤焦你

一个人就是一座潜伏的火山；火被封住

它时刻寻找着要摧毁自己和这世界的

喷发口，毁灭的喷发。

四

火焰吞噬一个人，也吞掉一座房屋

一个村庄，一片森林

在火中，不能燃烧的也会燃烧

树木在燃烧：从火红的树叶到苍灰的

枝干；岩石在燃烧：从表面的齑粉

到内在的玫瑰宝石；

空气在虚无中燃烧出愤怒的蓝；

水在涌动中燃烧出远古的苍黄；

星星在苍白中燃烧；月亮燃烧出苍白。

心在燃烧。欲望的黑发在燃烧。

火在火中燃烧。世界在燃烧。

啊，正是燃烧。缩短了你与我，我与

世界的距离。

五

火焰是寂灭灰烬的前奏。

带来火种的那个人，也同时带来了

黑暗。冷的火焰，热的火焰，

冷热交织的火焰。伸出的手指

在火焰中被冰封成空气的形状

刺骨的痛不留丝毫破绽。不是海水，

不是火焰。那些陈年的隐士们

是一些死火山。但火焰是高蹈的；

从来不肯俯就。

六

一条空寂的林中小路，树木举着

黄色的焰火在呐喊；红的土地，

黑的枝干，黄色是火焰，秋天很快就

攻陷了万里河山。在寂寥的山中

隐士们喝酒、吟诗、抚琴、弄月；

我不是隐士，不是古代人，

无从探究那些已成烟尘的隐士们的

秘密生活和心理。我甚至不是

现代人；像一个隔得很远的外来客

那些多彩的焰火并不能打动我

七

在火中诞生，也将寂灭于火。

那些绿色的火，红色的火，黄色

蓝色白色黑色的火，像岩石和土地

一样凝重，在渐起的暮色中隐去

并逐渐消失。先是嘴唇；最后是眼睛

你知道的，在这尘土下，埋葬着

一个村庄的废墟。那些亡灵

是冷却的火焰，在静夜走出来，

坐在空地上，一颗一颗数着星星……

.10.14

、腐烂的夜梦之书

1、

硕大的白昼终于沉入暗处的海洋。腐烂的云朵

从中涌出，涌进低空。那里，翻白肚的大鲨鱼

吐着白泡泡，发出婴儿一样尖细的叫声。

而婴儿在龙爪树梢上睡觉；做梦。在梦中

哭泣或微笑。他梦见了什么？母亲的乳房？

燕子的尾巴？猫？而梦是一种实现。或者说

是另一种现实。在那里，时间与空间都变成

可以反复折叠的多维。恐怖与诱惑同时闪烁。

倒立的井口。五色斑斓。水被吸入腥臭的夜空。

那里，大眼睛的月亮和鱼被糊得只剩一条细缝。

而星星，冷漠与妖媚的星星一同被摧毁。地牢

似的云状城堡爬满墨色的葡萄和蛇，

蛇白亮亮的小脑袋吐着红丝儿。瘦的冬青在旁边

无精打采。黄色的沙雨从一阵龙卷风的齿缝

漏下来。唼喋，唼喋，石头的鸟和石头的鱼

在争夺抢食。骨头的雕塑望着一切默默无语。

庞大的鲨鱼在飞。婴儿骑在鱼背上。他的手

抓住一枚冬青的枝。嘴里咬着青青的葡萄；仿佛

那是他从未吮吸过的母亲的乳头。鲨鱼喂大的

孩子不知道什么是血腥，就像他不知道什么是

生存的战争。他的世界从开始就是血腥和战争

葡萄和血，和乳汁在他嘴里没有区别。香和臭，

美和丑，没有区别。而他还在向另一个星球靠近

靠近。那里腐烂的船骸如同被遗弃多年的鞋子。

2、

海边。沉睡多年的海妖爬上岸。湿漉漉的墨绿

长发覆至脚踝。她们姣好的面容如同汉白玉的

雕像，纯洁得没有一丝儿阴影和忧愁。她们在

盲眼的月光下梳头；轻轻唱歌，不让人听见。

而幽黑的大海宁静得像一潭死水。远处，又有

一条渔船沉没了。在盲目的月光中沉没。这次，

不是由于海妖的歌声。是大海。大海本身的

某种永恒的不可言说的盅惑与魔力。

在梦中，他抓住一截漂木。以为抓住的就是真理。

真理其实是一块看不见的暗礁。永远躲在海水下。

当你自以为抓住了它，你抓住的不过是死亡的形式

或者说，是死亡的真理在最后一刻抓住了你。

枭鸟是鸟，它不是死亡。但在残存的意识里，

它的叫声本身就是不幸与死亡。听到它的人

暗自恐惧。拚命攥紧面包，仿佛那是惟一活命的

元素。抓住空空的酒瓶，里面装满风和遗忘。

3、

荆棘林。灌木丛。腐败的枝叶一层叠着一层；

鲜红的小果粒一嘟噜一串串如同殉道者的血。

有人在梦中杀人，或被杀；他感觉迷惑：

没有怜悯；也没有疼痛。死原来那么容易。

植物都会在死亡中呼叫；动物也会流下伤痛的泪滴。

而甘心赴死的人是那么优美。绿梅一样，

飘啊飘；落啊落；没有止境。只有极境。

有人正飞向月亮。而那盲眼的月亮什么都不收留。

尘埃中射出一道光。黑色的花朵璀璨而眩目

黄色娇小的人儿坐在花心儿。唱没有歌词的歌谣

她要不停地唱，不停地摇；一旦停止她就会

融化成一枚蓝色的泪滴。这泪滴多像我们

睡眠的星球，浮在虚妄黑暗的大气里。

最好不要从睡眠中醒来。最好在梦中不停地

梦见梦。最好不要飞翔或试图飞翔。

最好不要想到墓床、匣子、与死亡。最好去爱，或试图

　　去爱。不要厌倦——

活着就是不停地做梦。梦有着相反的解释。

这是惟一的对恐怖的慰藉。我一时想起那个

结结巴巴的人，就像我的兄弟。想起那个癫痫

的人，掉在岩石缝里，慢慢饥饿腐烂而死。

想起我那在大火中死去的一个亲人，她是我的

手足。而我却再也不会哭。甚至梦不到她，

她的死。仿佛她还活着，只是在另一个与我

完全隔绝的国度。十月末的天气，夜和想让我发抖。

4、

我想让一个死去的人替我活着。她积极；乐观；

热爱生活；热爱生命。不像我，消极；颓废；

厌倦一切；也被一切所厌倦。那列前行的火车

正穿越隧洞；它似乎永远在穿越隧洞

火车上的那些人，酣睡的，失眠的，木讷的，

正和邻座调情的……还有苍蝇，落在灯罩上

一切都将在瞬息的呈现中成为永恒。

啊！这糟粕的、腥臭的、腐朽的倦怠的永恒！

活人都将成为化石。而那些化石上的鱼、鸟、

植物、果实，将重组这个世界。我们终将回到

宇宙洪荒。现在，无处收留。而未来，就是

已经过去的现在。粮食，麦穗，含在死神口中

我们对待死亡的仪式是多么庄严与隆重。

甚至无视那生。畸形的奇诡的孩子，疯狂的

错恋。随着月亮的明暗潮涌的月经。生物钟。

老年痴呆症。先生，请放下您尊贵的双足！

.10.30

、午夜的狩猎女神

沉默的冬青与雍容的月桂装饰你的边缘，

星光柔韧的梯索让你在午夜的风中轻轻摇曳。

海在故国的明月中沉入甜美的梦乡，

你轻轻拍打着呼吸的白浪，从寂静的漩涡中

一点点浮起，上升；飘扬的金发

覆盖了海的面颊。那庄严而温柔的一刻

已经藏进岩石的记忆。当我在月桂树荫下

遥望、徘徊、叹息、遐想，你给了我怎样深情

柔情的一吻啊。额头佩月的女神，

你神圣裸体的光辉照亮了忧郁的海洋、山谷、

和丛林。沉默的冬青，雍容的月桂，交织着

装饰你长长的秀发和柔美的双肩……

在另一边，那些黑暗的房屋里，昏睡的人们

正被那永远也摆脱不掉的焦虑的梦境所追逐。

梦见拥挤的人群；梦见越来越稀薄的空气中

难忍的窒息。梦见永无终结的试卷，

而自己什么都看不清看不懂。

梦见自己裸体，难堪地暴露在表情漠然

的眼中。梦见童年破败的房屋、地震、蛇群

和鼠群。梦见自己在黑夜中狂奔，众人也狂奔。

梦见大象的石柱之腿；梦见沼泽；梦见梦中之梦

那残忍的幽暗之光把我们罩住。问生命到底是什么？

什么样的黑暗从躯体的深渊中升起，

带来惊恐的浓烟和迷雾，遮盖了午夜清醒的美神？

而惊惧；犹如一道迅急的光划破朦胧的大海

之子宫，多足的海兽奋力划动海水，

进入漠然而不再被感官感知的区域。

海在梦中触摸了裸体的故乡；鹰栖的山崖，

虎豹蹲踞的山谷和密林，鱼骨和项链。

一群迁徒的白鲸，死在沙滩上

你的金发拂过鲸背；你的双足正踏上一个

疯狂的国度。在那儿，黑夜里的白日梦

撞击墙壁，却发不出回声。愚人们爬上树顶

在细针一样的光尖上捉月亮，喂皮袍下的

虱子。而那些美女，异国泊来的美女

被雕成长街上冷漠的塑像，被后起之秀所模仿。

桔子树上灯光的海洋，浮出那些建筑模糊的面孔

幽暗的古塔，它的檐铃不断被风吹响

犹如众多的幽灵呜咽，触动石狮子爪下暗藏的

机关；模糊的面孔不停变换。而你将走向哪里？

高大的樟子松树籁籁抖响千万根银针，

串起午夜寂寞的长风，也串起星星的图案

抖开，铺在蓝色的帷幕上。立交桥上穿梭着闪光的

硬甲之鱼；沉思的烟缕在指甲间

徐徐上升。没有一场约会是必需的；等待变成

一杯轻饮慢啜的酒，眨动着午夜迷离的猩红。

在敞开的长窗下，穿堂风拂动蟹爪兰的小脚趾，

搭在椅子上的黑丝绸由于蓝色的惊惧而不停抽动。

顺着缓缓的草坡走下来；影子背起长弓

在拐弯处风扶起跌倒的栏杆，坐在栏杆上

哭泣。并不太悲伤。并不忧愁于绝望。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语言的交流变得多余

只有哭泣是真实的。大橱窗下异国熏香的花朵

浓艳而虚假；异国的旅人在大街上猎奇

眼睛抛出飞吻，和珠宝的蓝光。

被另一双赤裸的眼睛所接纳。

在那些房间里，那些空荡荡的床上，

死亡把惊惧之梦放逐。然后换一副甜媚媚的面孔

迎接陌生的客人；脱下长筒肉丝袜，

甩掉红拖鞋，懒洋洋一个人泡在大浴缸里……

幽暗的旷野中，夜牧的羊群挤成一堆

牧羊狗偶尔在梦中竖起伶俐的耳朵，

睁开眼睛望望那黑暗……

帐篷里年老的牧羊人更紧地搂住想象中的女人

孤独的女人在石头的坟墓中酣睡，

并渐渐遗忘掉白昼的喜悦和光辉。

夜正深沉。多疑的狐狸站在山岗，抬头

把狩猎女神仰望，却只看到那金色的箭囊

惊恐之光飞速擦过山岗，在密林中把怀孕之身

隐藏。白三叶草由于晕眩而摇晃；惊醒的红果

掉在地上，被异兽品尝，并被带往他乡

重新生长。在忧愁的岁月中把生育之光绵绵回望。

母性的天堂。在你温柔的子宫里把金箭银箭存放

请收回玉兔；看黄花蛇在苹果树下婆娑起舞

并用果酒的香侵扰那些疯狂之梦，打乱秩序，

重新排列你辉煌的和谐。让黑暗退守它深渊里的

巢穴；把影子带往帝王的金冠。

这优美而多难的大地，母腹的血滋润了蔷薇和

丁香，爱和渴望，激情和梦想；

占有和被占有，并不忧愁于绝望。

永不魇足的是欲望。那平和的乌有之乡，

四季的供品纯洁而丰厚，万物都有

生长的眠床。狮子滚舞，老虎在后园悠闲漫步，

小小的土拨鼠在落叶中睁开眼四处打量……

而海洋，蓝色的海洋是我阔大的眠床与墓床

漂浮着千万只祭祀的烛火，与高天的星星相唱和

疯狂的淘金船在她宁静的怀中沉没。战舰沉没。

贪婪和野心沉没；残忍结出的花果沉没。

她浮起旷远的迷雾，只把忠贞和热爱的船帆指引

她怀藏真理，在暗礁和珊瑚中披挂

慰藉那些不屈的魂灵，把它们送上永恒的月亮；

安抚忧苦的人，在梦中赋予他们激情和爱情。

啊，大海里的盐和珍珠，世上还有什么比你们

更珍贵，更纯粹。热血与天然之光相交织，

看呵，看呵，美丽的狩猎女神正从她守护的疆土

回归。沉稳的冬青与雍容的月桂为她敞开大海之门。

.11.14/16

、月亮宝石

如果我还活着——

躺在冰冷的墓地里的那个人是谁？

如果我已死了——

是谁？那是谁还站在夜的峰顶之上对着月亮的影子高歌？

在石柱构成的丛林中孤单地走着，

看见浑黄的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无数的火蛇从天空扑向地面，咝咝叫着的是

蛇信子。我要生？还是要毁灭？

人子啊，你从水中站起来，从被火烧得

焦干的大地上站起来——你有什么话要说？

我聆听：却只有午夜的长风弹响寂寞的箜篌。

骨头里一把带毒的长剑，把我劈成两半：

看！看那上面蓝色的闪电！

一半带着厌恶的恐怖的微笑：它嘲笑自己

一半带着不屑的冷漠和讥俏：它嘲笑死神

梧桐树死了；凤凰飞去了——

只有影子，忠实的信徒，还站在原地；

并不断扩大它神秘的领土。没有什么能把我从你身边带走。

噢，你——恐怖的先知，如果你说出了我们的未来，

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看那在郊外路边打铁的人，他活得多么自在！

我不做他的徒弟。我要做他的妻子，

为他生一群打铁的小孩。

我要做火的王后，驾驭一群驯服与不驯的铁

看我怎样吞下钢汁，又把它们吐在冰水里

水中铁铸的莲花，告诉我，菩萨，什么

才是不朽的？什么是永生？什么是速灭？

你，你说不出话！那么就让风让影子为你作答：

永生是一种虚妄。速灭才是真理。

那不朽的不是火，不是水，不是光，不是空气，

甚至也不是那无边的黑暗。

瞧那虚无。那混沌。站在那里，永远不说话。不表达。

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

你，顽皮的孩子，我们一起用水和泥塑个泥娃娃，

然后把它放在火洞里烧——烧出一个泥偶的世界

烧出一个王。一个王后。烧出一座城堡和宫殿，

烧出一大群忠诚与叛逆的子民；

让他们守卫。让他们造反。让他们安宁，也让他们混乱。

水胜火，火胜金，金胜木，木胜土，土胜水。水胜火——

且听知更鸟怎样歌唱：一更生火，二更点灯，

三更鸡鸣，四更造饭，五更，五更大地苏醒——

废墟上众神重生。风神奏乐，水神击板，花神

与林妖山鬼共舞。神农尝遍百草，还是没有找到

不老之药。放舟东海，蓬莱是仙岛；

盲眼的众生却看不到。流浪的乞丐什么都不乞讨，

——只讨要一缕儿不遮挡他的阳光。

告诉我，火红的阳光在哪？噢，那枚黑太阳，

三足乌的黑金羽把它遮挡。一枚死的硬币

和蓝金的月亮。她的黑头发垂下来，仿佛幽深的丛林

和瀑布。忍冬沉默了一个冬天还是没有消息

泥地上结满野葡萄，又酸又涩。

松树、柏树、冷杉，一层层，把大地的影子

推向高处。高处只有彩云戏弄风——

黑岩石的心事谁懂？二十八宿布阵天空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东、西、南、北，中——

中间是天帝，囿于他的四方之城。金、木、水、火，

土是至尊；也是微不足道的浮尘。

看红尘万丈，哪一个不经历众多沧桑？

曾经沧海，我依然为水；温柔坚忍触摸你

冷峻如黑岩石般缄默不语的心事。

鲜红的日子在岩石上开花，结出槟子一样

杂交的果实。无花果，你隐含的花不被众人承认

但果实是甜美的。所有关于生命与成长的孕育

都满含艰辛，满含泪水和微笑。

在风吹拂的垭口，只有稚嫩的童音拂动悠悠白云

纯真的孩子在原野上奔跑，牵着小小的白羊，

举着火红的风车；大人的眼睛开始闪烁动情的微光

然而尘土还在不停地落；随着成长而不断丧失的

童真，就像夜晚渺远的星星，只在高远处闪烁

动人的微光，却再也不肯把成人拥抱

啊，我们已有多久没有仰起头数一数天国的星星了，

看一看银河里皎洁的光波。

一颗彗星呼啸着在天边划落，一个早夭的天使

再次沦陷凡尘。

母亲，那艰辛的血的源流，你所经历的一切

我也将经历并正在经历中。你所哭泣过的

我也将为之哭泣并正在哭泣中。你所拥抱过的

我也将拥抱并正在拥抱中。一切的一切，

都没有过去；所谓历史就是你的昨天加上

我的明天。我们一起在岩石上击鼓，在风中击鼓

传花。一朵又一朵。一代又一代。

海从未远逝。即便在这枯干的大地上，闭上眼

感受暮色怎样缓缓降临，那时海啸的涛声一阵高过

一阵，海水就在我们的眠床下浮动，上升

幽暗的水藻和金鱼拂动我们的手指，

掀动我们紧紧闭拢的眼睫毛，呼唤我们醒来

看那海景的奇观。一座座金光的灯塔

在海水中矗立，螭龙吐出高高的玲珑剔透的水花

仙子，你可曾离开过你的故土，然后又一次次返回？

在那些葱茏的桔子树上，无数桔红的小灯笼

仿佛无数的萤火虫，小小的天使飞来飞去，

寻找着哪一个灯笼里藏着它秘密的母亲。

——桔子开了，走出鲜润的少女。

啊，永恒的少女，我们共同的母亲，当她走出来，

在海水中一遍遍梳理她的长发，那时我们凝视的目光

多像一个儿童。怀着无限的崇敬和爱戴，

把大地上所有的鲜花都捧给她。玫瑰，丁香，

百合，茉莉，康乃馨，所有的花香都比不上

她的乳香。夜莺，百灵，紫燕，鸫鸟，

它们唱了又唱，舞了又舞，可都比不上

母亲圆润的歌喉和柔软的腰肢。

啊，母亲，雍容的少女，你的发辫上结满月桂花

当日子结出一串串葡萄的果实，你在温暖的秋阳下

翻晒衣物和粮食，一遍遍擦拭镜子、地板

和家具。你的微笑是幸福，还是惆怅？

你掀动着水盆里脏衣服上的水花，忽然又停住，

望着那洁白的泡沫默默出神。你是否怀恋起

少女的时光？怀恋起初恋的情人？

他的眼睛就像这深情而虚幻的泡沫，把你的手指

轻轻而执著地含住，吻着；最爱你的人永远

不会是父亲。他在梦中呼唤着别人的名字，

在梦中紧紧拥抱着的，也不会是你。

孤独而美丽的母亲，你爱过他吗？你肯定爱过

并正在爱着，像一个深情的女人爱着她长不大的

兄弟。没有责备。没有怨诉。

伟大的女性，引导家庭，更引导历史——前进。

当浪游的诗人返回家乡，召唤他的肯定是母亲，

妻子，和女儿。她们仿佛那轮圆圆的月亮，

夜夜抚慰他的忧思和惆怅。是母亲，也是妻子，

同时也是女儿。所有的女人最终都是一个女人

住在金黄的月亮上。月亮，月亮，狩猎的女神，

她的温柔与刚强，把天下所有的男人都牧放，

又圈养。吃草，吃五谷杂粮，也食肉饮血。

一个我已经死了；

葬在故乡芳草萋萋的山岗。

一个我还活着；

高高站立在蓝色宝石般地球的中央。

.11.28-29

、伊里安岛

伊里安岛是极乐鸟的故乡。

极乐鸟：也叫风鸟。一种体态和羽毛

非常华美的观赏鸟。雄的翼下两侧

有很长的绒毛，尾部中央有一对长羽。

鸣声好听。产于伊里安岛一带。

——这是《新华词典》上简短的介绍。

极乐鸟，真有这样的鸟吗？如同

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凤凰”，非梧不栖？

伊里安岛，多像一则神话中的地名，

甚至比维纳斯的“西苔岛”更富于

诗意与神意。我对它一无所知

好奇心驱使下的考证是必要的。

我找出中学读书时的《世界地图册》

从最后一页往前翻（这是一种可恶的习惯）：

——寒冷的南极洲虽然是一片洁白的“圣地”，

但不会孕育出如此华美的极乐鸟。

——南美洲，形状可疑；但没有

——墨西哥、中美、西印度群岛：直觉让我

在“西印度群岛”中仔细搜寻；结果还是失望，

或许这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小岛，地图上未标明？

——美国、北美洲，不可能

——苏联，更不可能（这是直觉）

——中欧、北欧、西欧、南欧，欧洲——

还是没有。

——大西洋、非洲，也没有。

（此刻，“伊里安岛”——

就像一个被诅咒过的符咒，咒在我身上。）

——太平洋、印度洋、北冰洋，大洋洲——

噢！感谢上帝！多么神奇的大洋洲！

——“伊里安岛”终于出现了！

倾斜在括号中，屈身于“新几内亚岛”之下，

（这是多么拙劣的修改！最初神秘的美感

几乎丧失殆尽——）

在地图上可以看到这样简单的信息：

——伊里安岛（今新几内亚岛），

地处大洋洲，一片不小的岛屿，紧邻

赤道，被蔚蓝的太平洋所环抱

南部隔托雷斯海峡与澳大利亚相望，

所罗门群岛、加罗林群岛、苏拉威西岛、帝汶岛，

——众多的岛屿在它周围星罗棋布。

此外它所能展示的是身体中间一道竖的分界线

仿佛一道醒目的大裂谷，提醒你：它身体

虽然相连，但已不是完整的一体。

红体字告诉你，它的一半属于海岸线绵长的

印度尼西亚，一半叫巴布亚几内亚。

——仅此而已。

但我不甘心。伊里安岛，我对它

仍旧一无所知。我继续把地图册往前翻，

真好，我又一次次看见它，

在东南亚的右下角，在亚洲的右下角，

我逐渐地知道了这些：伊里安岛，居住的

主要是棕色人种，极少部分是黄色人种。

主要人口密度（每平方公里人口数）约1—10，

少数地方是10—，还有一部分是1人以下，

可知那里人群并不拥挤。（适宜动植物生长？）

再往前翻，接近于地图册的首页，我了解到：

伊里安岛，紧邻赤道，属典型的热带雨林气候，

全年温度都在20—30摄氏度左右，

为南赤道暖流所环绕。

伊里安岛——热带雨林——极乐鸟，

就是这样，完全符合我的预想。

至于其它细节，只能靠我的想象来添补……

.12.20/23

阅读世界精典名画（组诗24首）雷子

1、达夫莱镇——柯罗

——我愿意在达夫莱镇隐士一样隐居。

如果水天都是空溟的一色，

如果房屋的存在仅仅作为点缀的背景，

如果一两棵扶疏的树木在晨雾中变得更加迷蒙；

如果你，明艳的姑娘站在草地上，

背上背着盛装鲜花的筐篓，就这样

静静看着我伏身在草丛深处为你采撷丁香

和刺梅。那么我愿意——

我愿意在达夫莱镇一生隐居。

.11.19/24

2、干草车——康斯泰布尔

还有什么比云彩，我家乡上空的那些云彩

更富于无穷的变幻？忧郁而恬静，

仿佛草地上的圣母，在她明亮的膝上预见了

圣子的命运。柔和的草地，幽静的河流

葱茏的树木，没有一件事物不映现

她庄严的面孔，她的光与影，她神秘之无穷变幻。

看啊，那微小的船，更微小的禽鸟和林妖

仿佛一群玩具，被一辆行驶在水中的干草车

隔开，推远。红鞍马，幽光辐射的车与

与车轮；那个赶车的人，多像我的兄长或父亲！

这边，林丛中透出玫瑰色的屋顶，

我可爱的姐姐爬在窗前眺望这一切，并在纸上

涂出玫瑰的乳名。我的母亲，

她薰黄的手指间弥漫着艾叶和稻节的香味。

.11.19/24

3、苏珊娜·芙尔曼——鲁本斯

站在十七世纪翻卷上升的云彩间

你秀美的脸庞露出聪慧的微笑

帽子上装饰着贵族那繁复的翎羽

洁白的胞脯上两只生动的乳鸽振翅欲飞

但你用黑裙和两串玫瑰按住了它们

按住了那些上升的狂想，只愿呆在

鲁本斯燃烧的画框。

幸福的苏姗娜，你唤起了女人们冷漠心底

那沉睡的爱情；不是对你，

——是对狂热的鲁本斯。

4、巴别塔——勃鲁盖尔

——人间狂想的辉煌之建筑。

在大地和海洋之间突兀地耸起，

直插云霄。让无所不能的上帝也恐惧。

恐惧于凡人那永无休止的创造力与

通天的构想之宏图。

于是他搅乱了他们的头脑，

阻止了这一辉煌建筑的完成。

但上帝没有料到：

这未完成的人间圣品，已成凡人心中永恒的

光芒四射之奇迹。——

连上帝自己的光辉也被覆盖在它飞翔的巨大影子里。

5、诗琴演奏者——卡拉瓦乔

百合，玫瑰，与雏菊，黑暗中散发浓香的

紫茉莉，还有那些呆在角落里

幽幽无语的水果。这些就是滋养你孤单

生命的元素吗？怀中的诗琴，

在忧伤中歌唱；或在歌唱中变得忧伤

当一束天外之光把你照亮，你照亮了孤独的

诗琴。敞开的琴谱上躺着一把

被遗忘的小提琴；啊，遗忘了唱和的人

——去了哪里？

6、帕里斯的评判——克洛德·洛兰

告诉我，王，谁是最美的？

——赫拉、雅典娜、阿佛洛狄忒

强健的王在他岩石雕刻的宝座上也有不稳定

的一刻。没有屈服于天后手中的权威，

也把神圣的智慧在一旁冷落；啊，他选择了

爱神——他可有错？！

美艳尘寰的海伦，十年的特洛依战争，

这神人共同参与的决战——注定让评判者

国土沦陷。

只有永恒的自然之美在它温柔的光辉中

把冷却下来的废墟轻轻掩盖——

7、发舟西苔岛——瓦托

西苔岛，这爱神与诗神畅游的美丽乐园！

众多的小天使在霞光中飞舞嬉戏，

天与海在辽远处融合。苍郁的树木

给每一块岩石投下阴凉与阴影；断臂的

维纳斯站在树影中，对着每一对

向她祈祷又离去的爱侣们怅然微笑。

而此刻，情侣们心满意足；只在此刻。

——看不见那缓缓离去的悲伤与渺茫

正把这爱情之岛隐入虚幻……

啊，离开了神奇的西苔岛，奢华又轻浮的

恋人们，你们还有爱情吗？

谁还会在忧伤的星夜里，把那轮隐没的月亮

吟唱不已？

.11.19/24

8、泉——安格尔

——永恒美的少女之裸体。

有如完整完美的维纳斯，

青春的活力与纯真的妩媚揉为一体。

清澈的泉水从玲珑的水罐中顺着她的指缝

流淌不息。不息流淌……

壁立的岩崖青青，静穆的黄花

在她脚畔正欲绽放，幽幽的汇聚的泉水

映出她洁白双足的影像。

在她头上，墨绿的枝叶分外衬托出

她神圣裸体的纯洁之光芒——

啊，除了这永恒之美，我们不洁的心

还能把什么守望？

.11.20/24

9、晚祷——米勒

霞光为远天镶上庄严的金色。

起伏的大地有如波澜壮阔的海洋，

在远处的海面上浮出教堂那巍峨的尖塔，

晚祷的钟声从塔尖上四处播扬。

劳作田间的朴素农妇在胸前合拢双掌，

虔诚让她的脸庞透出神圣之光；

而拘谨的男人正把黑礼帽拿在手上。

地上停放货物的小推车，条编的筐篓，

也在霞光的辉映下变得温柔静穆，仿佛

正聆听那虔诚心灵的默祷……

.11.20/24

10、我本人、肖像-风景——享利·卢梭

奇怪的云朵；更奇怪的人；

在梦中清晰出现。

童真的丰富想象力，稚拙又不乏老练的醒目构图，

赋予他一种奇异的力量。

想象中的房屋和景物出现，

原始的天空和云朵出现，

繁复的钢塔和虚幻的塔尖，

色块鲜明的旗帜和船帆；

甚至那悠闲坐在山峰之上的不合比例的男孩，

一种无声而难以名状的东西把我们打动。

——他赢得了诗人为他撰写的墓志铭。

.11.20/25

11、暴风雪中的汽船——透纳

暗红的风暴有如一只下扑的鹰雕，

与海面上黑暗上卷的怒涛一起构成巨大的漩涡；

迷离的汽船在惊惧的白光中隐现。

大自然的暴力在水、光、空气中一改往日

宁静和谐的假面；狂躁又凶险，

呈现出蓝灰色调的恐怖幽灵之阴暗。

宇宙仿佛一只贪婪的巨鲸，张开獠牙大口

吞噬——怒吼的海涛，下扑的风暴，

惊惧之白光，与白光中颤栗的小船——

一起被吞噬掉。

——那虚空之胃抽动着仍旧感觉到饥饿。

12、花开的果园，卢夫西恩——毕沙罗

卢夫西恩的春天，让我想起家乡

那片苹果园。那时赭黄的大地还没有泛绿

阳光照着，翻耕过的泥土格外暄软

高远明净的蓝天，悠闲飘浮的云朵，

拖出一缕缕薄薄的透明的绢纱。

那时我斜倚在花开的苹果树下，在浓甜的

花香中，闲闲翻看一本莎士比亚；

偶尔抬头凝视身旁沐浴阳光中的一树树

白里透粉，白里透绿的苹果花。

纷繁又宁静的花朵，不喧闹，也不奢华，

透着一种含蓄的美和幸福——

仿佛那些在果树间弯腰劳动的朴素女人。和男人。

一条蜿蜒延伸的小路穿过果园，在遥远的

尽头抵达城镇和村庄……

如今，这一切看上去仿佛就在一幅印象主义的画上。

13、白日梦——罗塞蒂

在白日眩目的强光下，躲在一棵

花树的叶片和阴影中。忧愁让你美丽的面庞

显出憔悴；沉浸在爱情的幻想中

浑然忘我——看梦怎样在浓愁的叶片中

向上生长，并把你团团环绕在它的幽光下

往日那快乐的天使已消逝。纯洁的

百合，死亡的罂粟，在一瞬间跨越了

天堂和地狱。爱情的影像似乎并未离去，

只是换了一种色调，仿佛白蝴蝶

变成了幽绿的蝴蝶——他在你身上

重觅旧日时光；没有欢乐，只有

无限怀恋的哀伤和惆怅……

14、马利港的洪水——西斯莱

——一切都有可能成为不朽的艺术。

这绚烂绮丽的灾祸之美，

是否隐含着某种造化弄人的匠心？

红楼粉壁，云朵乱卷的天空透出的

微蓝之缝隙，都倒映在洪水里。

橙红、浆黄、天蓝、豆绿、灰白、黑紫

在波光荡荡的水面上柔细交织——

宁和。优美。

犹如又一幅风光旖旎的“水上威尼斯”。

.11.20/25

15、伊萨贝尔·罗思索恩站在苏荷街道上的肖像——培根

“但人应当生活在那更深刻的恐怖里”——庞德

不是所有的色彩都表达喜悦。

在一个看似透明实则封闭的空间里，红色是

焦虑；蓝绿是惊惧，白色是变形的扭曲，

黑色——恐怖之眼睑，开开合合。

一种孤独不安的情绪在冷漠的大街上滋长

流淌进每一间暗室。

命运的乌鸦在头颅里狂躁地叫嚣；

每一根绝望的骨头里，

都卧满苦痛之幽灵……

.11.24/25

16、主，你上哪儿去？——卡拉奇三兄弟

我应当把这些虚妄的悲苦卸在哪一重天幕？

即便你在午夜对着昙花哀叹，也不能缩短

这伤痛的距离。要么给我玫瑰；

要么给我匕首。瞧那无形的龙卷风把落叶和

轻飘飘的垃圾生命卷到了哪儿去？

把月亮和星星卷到了哪儿去？

叹息。风暴。狂飙——

中心是死亡一般透明的宁静。

我曾以为那些在昏迷时出现的精灵

也会在清醒时重新出现。但从来没有；从来

没有再出现。只有一些残留的彩色碎片，

那样的明亮再也不见。

——“主，你上哪儿去？”

惊恐划过黄昏的额头，那为盲目众生无辜牺牲

的双眼，仿佛在说：

你没有看见的；

我都已看见。

.11.19/25

17、粉色的音调——康定斯基

他用画笔在纸上弹奏色彩的音乐。

在苍蓝的天幕上，安装一块橙黄的方窗，

方窗那神秘的瞳仁里，浑圆的五彩音符

就飘出来；每一个音符都罩着一圈

粉色的修饰音，围绕最大的那个粉红

音圈跳舞。就像和谐的万物自由

生长，围拢着一个秘而不宣的宏大主题。

.11.24/25

18、灰色的树——蒙德里安

不是冬天那壁垒森森的岩崖上凸起的树

完全摒弃了任何具象的元素，

只追求一种纯粹的造型。

在一种几何空间的原始灰色背景上

只有纯粹的线条之跃动

——一棵树的精神毕现。

仿佛生命在呼唤；呐喊——

力图挣脱以往束缚它的任何锁链。

19、记忆的永恒——达利

那些变形的灰蓝的时钟，

还在嗒嗒走动。生命处于沉睡之中

此岸是深渊；黑暗的生存之深渊

彼岸是光明；是没有流逝的记忆之永恒

一片纯粹的白、黄、蓝构成的明亮远景

一座赭红的岛屿浮在深渊之上，

沐浴在和谐的光辉之中。

.11.24-25

20、月亮女人切割圆——波洛克

从怀俄明州到纽约，

行动的波洛克在潜意识的空间里沉思着走动

拖着那些要自己表现自己的色彩。

抽象的月亮、女人、鱼、和鸟翅，

不规则的三角、菱形、切割圆。

红、黄、白、黑、蓝紫，它们自己

走出来，舞起来——

古老的北美印第安人，古老的神话，

你唤起了他内心中怎样的情感？

杂乱中的有序，沉着中的异彩，飞扬中的

克制。这个打破坚冰的人，亲手

导演了一场飞来的车祸。让血

在大地宽广的画布上自由流淌；

他自己飞向那高高的变形的云端——

.11.5-25

21、哈里昆的狂欢——米罗

没有想象，就没有自由。

在一颗纯净的心灵里，世界的构成

源于万物的和谐。

没有一件物事是多余的；

没有一个生命会因为渺小而微不足道。

也没有一颗心灵对另一颗心灵随意践踏或强暴。

只要你愿意，即便在你独自的世界里，

每天都可以成为一个盛大的节日，

万物都会因为你纯净的心灵而狂欢。

.11.24-25

22、圣维克多山——塞尚

我故乡的风物，在回想中看来

都披上了一层梦幻的异彩。

那些方形的土地，小小的偏居一隅的房屋，

纷披的树木和高高耸立天边的岩体，

曾经让我感觉孤寂的这平凡的一切，如今

都变得亲切；在紫光的梦中也触摸不已。

桌布上的苹果与桔子，这静物的和谐，

如今，也已风靡世界。

23、池塘——莫奈

这光与色奇异而宏伟的构成。

仿佛一首圣歌，在印象之火中被点燃

看不清那火，却能强烈感受到火的炙热。

光与影的交织，明与暗的对比，

睡岸芙蓉处于光的白日梦。

婆娑的垂柳，扶疏的花木，水草，光波，

——陆离。斑驳。

一切都隐显在光与色纵横交错的流淌与凝固中。

24、秋风中的狄安娜——克利

在一种宁静的音乐中做眩目的舞蹈；

秋天的鸟在她身上振翅欲飞

就要飞离她了；狄安娜，

她是因为孤独的悲哀才显出这纸质的单薄

与苍白吗？

多么明艳的色彩都挽留不住，

飞鸟将飞回故乡，冬天的大地将一片荒凉，

狄安娜，那时，你将回到哪里？

你伶仃细弱不知所归的双腿，

是把你带向迷茫的大海，还是那

——孤单凄凉的月亮？

.11.2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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